腊八的粥,初七甜
我还记得小时候,大人们都害怕过年,进了腊月便开始愁这个年怎么能过得不那么窘迫。那时候不比现在,称半斤肉都要掐着指头精打细算,更别提什么腊八节的十八种食材了。奇怪的是我们家却很神奇,每年的腊八都过得颇有滋味。
在那个与我来说艰难的年代,一碗甜糯可口的腊八粥可谓人间珍馐。初八的前一天我都会很认真地做一天作业,直到夜深的时候妈妈满意地跟我说声:“早点睡了,明天给你煮腊八粥吃。”我才用假装满不情愿的神色恋恋不舍地收拾好书包爬上床去,偷偷地一个人躲在被窝里乐。一个腊月有三个“八”,初八、十八、二十八,最有盼头的便是这头一个腊八了——等了一年的美味终于在这一个深夜过后就要品尝到,那将是多大的满足!
哪有那么容易睡着!蜷在被窝里偷偷朝外瞄——家里的三间瓦屋除了中间的厅堂和东房爷爷住,我和爸妈一家三口便是挤在西房了,大大小小的事都在这个小房间里完成:妈妈在四音桌上教我写字、看爸爸就着房门后用一块木头给我做枪、床前面红漆木踏板旁圈一个藤扁喂养十几只黄嫩嫩的小鸡仔……妈妈为第二天的腊八准备食材也就是在这个红漆木踏板边上了——
白天筛拣去了细砂粒的白糯米,用搪瓷面盆盛着;边上是一只开裂的水瓢,里面有外婆送来的几把红皮的花生,这种红皮花生是外婆亲手种出来的,味道很纯粹;红皮花生米里隐约能看到一粒一粒的扁豆,那是秋后妈妈特地盛了在麦地旁的水杉树下,专为腊月里可以做上三顿腊八粥的,扁豆粒粒饱满,那是她精挑细选的品种,个大、色润;中间还夹杂着几颗黄豆和绿豆;再往边上看时,那才是整个腊八粥最诱惑我的。
没有圆润黄白的莲子,没有香甜黏脆的桂圆,没有酥弹嚼劲的薏米仁,也没有营养美味的核桃,一只小巧的灰蓝色塑料淘箩里各式各样的豇豆就足以让我垂涎:个头最大的通体黑色的我们叫它“黑豆”,虽然个头大,但也是这里最不好吃的一种,嚼在嘴里沙沙的没味;周身通红的自然就叫“红豆”,有韧性,就着一口糯米粥在嘴里煞是可口,不过有时候也会碰到已经坏了的“红豆”,常常是被虫蛀了,味道就要差许多;还有米白色的“白豆”,墨紫的“紫豆”,青绿的“青豆”……端上一碗腊八粥,在碗里翻来覆去找的却是“虎皮豆”。那是豇豆的一种,身体上有暗红色的斑纹,个头是细细长长又圆润饱满的,不及“黑豆”那样魁梧,却也不失曼妙的身姿。倘在碗里发现这样的“虎皮豆”,于我是极大的幸福!那个年纪就一直固执地认为这是豇豆里最美味的了,现在想起,倒也不知道是真的最好吃,还是它独特的相貌使然,到今天妈妈在做腊八粥时还是会不自禁地拿筷子翻找,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。
糯米要湿了以后慢慢地晾干,黄豆和绿豆得泡个大半天,花生米也需在水里浸小半个晚上,而豇豆则要从前一天晚上泡到第二天,所以妈妈依旧还是要忙活到大半夜。我便是在偷偷瞄开的被窝缝隙里,看妈妈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渐渐地甜睡进梦乡,我知道,那腊八的粥,一定会在这初七渐年的静谧夜晚下,酿得醉人……